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谋篇

词虽小道,可以窥豹。我不善颂,只谈风雅。前面讲了那么多,其实往简单了说,风就是谈情说爱,雅就是登临送目。

虽然是谈情说爱,你若通篇只喊我爱你,还不如去女(男)生楼下摆几根蜡烛有用,那不叫填词。谈情需要先布景,然后情由景生。最宜用四个字概括,就是“曲径通幽”。

一时懒得找别的,就引自己的一首《集句浣溪沙》为例:

小阁重帘有燕过,柳边春色浥才多。恼人深处是横波。
破梦一声巫峡晓,风前月底奈愁何。今生有分共伊麽?

先把眼前万类,描绘一尽,却偏偏摁着迟迟不说自己。犹如祝英台十八里送梁山伯中的做法。所谓物法,此其一也。柳永《雨霖铃》,即如此作。

若嫌弃上首太直白,吓着mm了~换一首《河传》:

春日。亲昵。寻常巷陌。留连朝夕。着烟笼雾,穿柳几时莺急。映潭轻瑟瑟。
风到画亭扣阑角。争如昨。漠漠烟波落。上秋千。下秋千。无言。相看已忘言。

这又反过来,眼前的一切,非我所描述,乃是它们自化作人,所以急、扣、流连、瑟瑟,皇帝不急太监急,万物抢着替我道出。所谓人法,此其二也。晏殊《浣溪沙》,即如此作。

与上面两支明通的相对,又有二法,讲究暗通。一为独“我”。比如温八叉的《菩萨蛮》:

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。懒起画娥眉,弄妆梳洗迟。
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,新帖绣罗襦,双双金鹧鸪。

通篇只有我,却通篇都为了“你”。情自然不单单是爱情。不过一法通,万法通。所以学者评此词,千奇百怪,微言大义。我们不用管了~~

一为独“她”。比如张玉田的《霜叶飞·故园荒没,怀事去心,有感而作》:

旧家池沼。寻芳处、从教飞燕频绕。一湾柳护水房春,看镜鸾窥晓。晕宿酒、双蛾淡扫。罗襦飘带腰围小。尽醉方归去,又暗约明朝斗草。谁解先到。
心绪乱若晴丝,那回游处,坠红争恋残照。近来心事渐无多,尚被莺声恼。便白发、如今纵少。情怀不似前时好。谩伫立、东风外,愁极还醒,背花一笑。

从第一字起,便全是他时他人他事,亡国之情,不著一语而满腔腹。又如周邦彦《夜飞鹊·别情》,亦是他时他物他景,不肯道一个惜别:

河桥送人处,良夜何其?斜月远堕余辉。铜盘烛泪已流尽,霏霏凉露沾衣。相将散离会,探风前津鼓,树杪参旗。花骢会意,纵扬鞭、亦自行迟。
迢递路回清野,人语渐无闻,空带愁归。何意重经前地,遗钿不见,斜径都迷。兔葵燕麦,向残阳、影与人齐。但徘徊班草,欷嘘酹酒,极望天涯。

此法甚难,所以一般也只用于几句之中,比如杜甫《月夜》“香雾云鬟湿,清辉玉臂寒”一联。

也可以看出,情字难长说。元好问《摸鱼儿》,也属于独它一类,却还是挑明了“问世间”,可见非是不说自己,而是说不出。故而采用此法避开。幸亏老元笔力高超,不然无以为继。所以一般来说,还是以小令写情的好。

小令又有另一特点,须得注意:换韵的多。而每一换韵,就需换一个入手点。所以空中楼阁,由此筑成。翻翻《减字木兰花》,应该就有体会。对于新学者,也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来累积意象,掩饰一下自己深度的不足。


然后说登临送目。既然我都用这四个字来归纳,自然得引出这首《桂枝香》:

登临送目。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。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。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、酒旗斜矗。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。
念往昔、繁华竞逐。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千古凭高,对此漫嗟荣辱。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、芳草凝绿。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後庭遗曲。

昨日曾在王兆鹏教授的blog上看到一个提问:为什么唐之前,诗中多是地上的马、牛、羊,唐之后,诗中多是天上鸟水中鱼了呢?我想,这是眼界的缘故。

所以登临送目时,眼界一开,东西也就多了,故而气象广大,一般也都用上长调。

这种境界的写法。大概上是三类。

上阕泻一腔肺腑之言,下阕却万般无奈,改作前人旧事,一一道来,安慰自己?安慰别人?心酸之意,由此而出。

第一句时刚到长亭,送别开始;第二句饮酒完毕,准备上船;第三句,一人船上,一人船下,就是最后看一眼了;第四句,船已经开走,所谓离愁渐远渐无穷;第五句,送人后回程,天色已晚;第六句,到第二日;第七句,想到几年以后。时间脉络,一目了然。蒋捷《虞美人·听雨》,时间流逝最为明显。

然而这般写,虽然简单,却容易成流水账,所以须多用其他方法调和。

这些情感,也能写短,这就须功底,练习。所以一般的,我还是提倡大家想到多少就写多少,不要刻意求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