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字法

最后是字法。字法最难讲。大概纯靠积累的吧?我也不敢说自己懂了,写一点算一点,给大家分享。

领字

领字也就是一个字,除了《归字谣》以外,没有可以一个字单独成句的。所以必然是五字句按一四读(也有三字句按一二读的,比如柳永那句“念|去去”)。

龙榆生先生曾经详细讲过领字(当然,其实别人也说过,引据不详而已),要点就是尽量用去声字。而且细细一数,也就那么几个而已——正、甚、奈、渐、又、料、怕、是、竟、更~~

比如我们最熟悉的《沁园春》,第二韵句,就是有一个领字发起,毛泽东“望长城内外”的望字即是。

颠倒

最著名的颠倒,应该是杜甫那句“香稻啄余鹦鹉粒,梧桐栖老凤凰枝”了。若单是为了格律而颠倒次序,不值一提。要的是意境上的妙笔。举几个例子——

比如牛峤《女冠子》“额黄侵腻发,臂钏透红纱”。

比如温庭筠《定西番》“汉使昔年离别。攀弱柳,折寒梅,上高台。千里玉关春雪,雁来人不来。羌笛一声愁绝,月徘徊。”汤翁即指“月徘徊”为颠倒法。又高明了许多。

跳跃

还有一种情况,二字或三字句,在句中或者句尾出现。这和句法章里的换头大不相同。比如《定风波》、《南歌子》,句中都有;《女冠子》、《定西番》,则出现在句末。

比如我最爱的那句“戏马台南追两谢。驰射,风流犹拍古人肩”,就出自《定风波》;欧阳修“笑问:鸳鸯二字怎生书”则出自《南歌子》;

《女冠子》一向用于道调,满嘴的神仙——虽然我明知唐宋间是把歌妓叫做神仙的——很难听,唯独有一句很喜欢,就是“柳暗莺啼处,认郎家”。

在看完《花间集》后(集中有无数篇《女冠子》),我得出一个结论,三字句结尾的,必须写得跳跃,与上句似乎全无联系,方才好看。后来再看了不少《贺新郎》(结句为两个三字句),也是如此。而句中二字句,再看看东坡“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等句,也可以得到类似的结论。说起来,大概这就是小范围内的转换法。

说到转换,还有另一种二/三字句。

比如《如梦令》“争渡、争渡,惊起一滩鸥鹭”,比如《古调笑》“明月、明月,芦笳一声愁绝”。这两种,其实大致与上文一个作用,不过这么一叠,民歌意味则浓了很多(《古调笑》更是要求这两个字是把上句末两字颠倒过来),转换的跨度也大了。

又如《鹧鸪天》,下阕开头是两个三字句(挪破七言律句而已),却大大增加了乐府的感觉。若以民歌味去写,得心应手的很。不过这点只是我个人观点,呵呵~~

叠字

说到叠字,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李清照。不管是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,还是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,都别致的可以。而在作诗上,叠字最猛的人是王安石(《诗经》叠字虽多,但作者都是无名氏,自然没法算入了)。而乔吉一首《天净沙》:“莺莺燕燕春春。花花柳柳真真。事事风风韵韵。娇娇嫩嫩。停停当当人人。”更是光大到极致了。

不过这种游戏,用在楹联尚可,填词时没有易安的本事,还是不要用的好。

Ps:这里贴一首偶自己的游戏《古调笑·记西客站改签车票》:“您好、您好,请问还差多少?车车车票难求,说是改签上楼。楼上,楼上,找得晕头转向。”

发音

上面提到易安的本事,这里就说说为何她就不是游戏。寻觅冷清凄惨戚七个字,论韵母,都是封唇鼻音,论声母,都是齿音,读来直如切齿呜咽。这就是汉语言本身在歌唱以外的表达感情的作用。

顾随在《驼庵诗话》中还举了两个例子。一并抄来,供大家一观——

韩偓《幽窗》“手香江橘嫩,齿软越梅酸”……江橘嫩三字,都能刺激嗅觉,连香字都是鼻音;后句的字,又是齿音,刺激牙。

韩偓还有一首《别绪》:“此生终独宿,到死誓相寻”。……死誓相寻四字,都是齿音。此句犹如咬牙切齿般说出,铿锵有力,掷地有金石声!

举了大师的例子,我自己也说两个——

周邦彦《苏幕遮》“燎沉香,消溽暑。鸟雀呼晴,侵晓窥檐语。叶上初阳乾宿雨。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。”前四句里燎、消、暑、呼、晓,都是暖字,读得全身发烫;然而侵、窥二字一出,便急转而下,而后三句如扑面清风,凉爽得很!

同样是气温的问题。看另一首吴潜的《朝中措》“想有歌姬半臂,更深自可鏖寒。”从来没用鏖字说过寒。因为两个字的发音不配!那么吴潜错了么?且看下文:“坛下已收降将,火牛不用田单。”方知是刻意为之,着实妙手!

暗韵

暗韵,不是说在不该用韵处用韵,而是指在句子中用同韵的字加强节奏感。若全篇如此,就叫短柱体。试引一个老乡虞集的《折桂令》:

銮舆三顾茅庐,汉祚难扶。日暮桑榆,深渡南泸。长驱西蜀,力拒东吴。美乎周瑜妙术,悲夫关羽云殂。天数盈虚,造物乘除。问汝何如,早赋归欤?

像这样每两个字就用一韵字,只是为了好玩而已。而偶尔在句子里用上一个,却有不错的效果。比如《木兰花慢》中“临清巧创幽亭”。《沁园春》中“交亲零落如云”等等。

在我们爽口之外,暗韵或许还和歌唱有关。这就不是我有办法知道的啦……

次韵

这个次韵,不是说唱和中的次某人韵。而是词的一种做法。即在韵句的前一句(不用韵的)末尾的字,统一用另一个韵部的字,再前一句,再统一换第三个韵部的字。依次类推(如果有这么长的词的话)……

这种说法,我都忘了是在谁的著作里看到的,当时还附了一个例子,现在也不记得了。不过后来在读《花间集》的时候,看到一首《遐方怨》,挺类似的,引如下:

帘影细,簟纹平。象纱笼玉指,缕金罗扇轻。嫩红双脸似花明,两条眉黛远山横。 凤萧歇,镜尘生。辽塞音书绝,梦魂长暗惊。玉郎经岁负娉婷,教人怎不恨无情!

此中平轻明横生惊婷情,就是主韵;细指、歇绝就是次韵。

双声、叠韵

双声,就是指两个字的声母相通;叠韵,就是指两个字的韵母相通。在诗词创作中,如果上联出了双声叠韵,下联最好也能用双声叠韵对上。不过这些小技巧都在对联里发扬光大了,在填词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就是了。

还是引《花间集》为例(没办法,唯一读完过的词集就是它了)。鹿虔扆的《思越人》:

翠屏欹,银烛背,漏残清夜迢迢。双带绣窠盘锦荐,泪侵花暗香消。 珊瑚枕腻鸦鬟乱,玉纤慵整云散。苦是适来新梦见,离肠怎不千断?

香消就是双声,所以对应的千断就用了叠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