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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宁,扬州人,字怀枫。生母为妾室,在家族纷争中先后失去父母。16岁嫁给一个纨绔子弟,五年后因幼女亡故愤而离婚,立誓不再婚嫁(《鹧鸪天·归扬州故居作》“有谁堪语猫为伴”。她养的猫特别有灵性,除"四害"时,猫捉得老鼠先交她剪去尾巴再吃,以使主人上交尾巴让单位统计灭鼠数字。丁宁在生活困难时吃莴笋叶,猫也跟着吃,还不时到逍遥津用尾巴诱捕鱼衔回来给丁宁吃,真是罕见的"义猫")。此后与龙榆生、夏承焘唱和,并以此为生。抗战胜利之际,她任私立泽存书库管理员,将门窗全部钉死,手持一剑(她小时候曾经习武,1938年,在上海乘黄包车时,突遇汽车相撞,她反应极快,纵身一跃,从车夫头上窜出一丈多远,二十九岁时著《师友渊源录》对研究我国武术流派很有参考价值),日夜看护,光复后书库改为国立中央图书馆,现为江苏省图书馆。文革期间,丁宁在安徽省图书馆整理古籍,以身护锁,以鲜血逼妥协,最后替以自家藏书字画上千册焚烧!1980年去世。


水龙吟

小庭一夜番风,乱红如雨飞还坠。飘茵几许,沾泥几许,助人愁思。香渺枝空,昼长门闭,隽游难继。甚春工费尽,繁华一瞬,浑不解、东皇意。
我亦缁尘憔悴,老丛残、未成归计。轻沤梦影,浮云世味,早随流水。争忍言狂,更无从隐,又何心醉。剩殷忧黯黯,斜阳独倚,溅伤时泪。

《水龙吟》变体极多,丁宁此词多处冗用韵字。丁身为一代倚声大家,此举莫名其妙。

一萼红·戊辰春暮题葬花美人

数芳辰。甚清明过了,依旧是伤春。扑蝶情慵,湔裙约嬾,无那如水黄昏。遶香径,鸦锄漫整,怕杜宇啼醒落花魂。堕粉揉烟,乱红凝露,肠断真真。
犹记翦蛾方罢,又踏青挑菜,转眼皆陈。燕老枝空,云归梦冷,惆怅轻影难扪。待重问佩环恨杳,捣湘桃和雪驻仙尘。日暮东风吹泪,都化愁痕。

湔,浣洗;嬾,懒;遶,绕。当然选这首词不是因为她用这些字,事实上那一代的文人对这些字估计熟悉的很,就算我们现在习惯用的拼音输入法,要找这些字也不过是翻两三页就有了。

这首词很接近长调的本来面目。上阕的描写,很有柳七之意。不过下阕转得虚了,撑不起。不知是什么打击这么大呢?

临江仙·秋宵不寐忆文儿

心似三秋衰柳,情同五夜惊乌。柔肠已断泪难枯。愿教愁岁月,换取病工夫。
只道相寻有梦,那堪梦也生疏。西风凉沁一灯孤。魂牵还自解,分薄不如无。

让人联想到李之仪的《临江仙·登凌歊台感怀》:“偶向凌歊台上望,春光已过三分。江山重叠倍销魂。风花飞有态,烟絮坠无痕。已是年来伤感甚,那堪旧恨仍存!清愁满眼共谁论?却应台下草,不解忆王孙?”

而按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的说法,这两首作品就是一个全景语,一个全情语。而同样的那堪句,则当以丁宁为胜。不过丁句应是出自晏几道的“梦魂纵有也成虚,那堪和梦无?”类似还有秦观的“人人尽道断肠初,那堪肠已无”。

鹊踏枝·和忍寒用阳春韵八阕选四阕

之二

料峭余寒欺袖薄。越绮吴绵,未许轻抛却。芳信难凭花又落。五湖空负鸥波约。
欲借香醪酬寂寞。悄转银荷,背影成孤酌。隔院筝声停更作。无端消尽闲哀乐。

之三

轻梦如烟飘欲坠。几度惊回,辗转难成寐。惘惘情怀中夜起。青灯照影寒於水。
泪尽何曾闗恤纬。雾暝云昏,端合重门闭。凄绝当时歌舞地。黄埃散漫春顦顇。

之五

糁径杨花知几许。解道飘零,莫向天涯去。枝上流莺轻弄语。好春都被东风误。
行尽长堤愁万缕。戍鼓荒烟,难问青溪路。回首斜阳断肠处。凤城芳序依然否。

之七

扑簌残英千万片。乱点沦漪,滟滟回文转。莫向东皇悲聚散。飘蓬断梗知何限。
帘角风回频拂面。缥缈轻寒,酿就春深浅。燕嬾莺娇都不见。夕阳红过阑干遍。

忍寒公,龙榆生的号。1933年,丁宁在扬州的国学专修学校图书馆任管理员,与当时的著名诗词名家龙榆生、夏承焘等相识,并交流唱和。这几首词应该作于其时。

李白有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,纳兰有“不成孤酌,形影空酬酢”。丁宁此处反用其意,银荷是荷叶状的灯台,“悄转银荷”后,便连影子也没有,所以叫“背影成孤酌”。但从纳兰句来看,实际上用有影子连烘托这种沉寂的孤独就是一种内涵上的反。丁宁想反用其实倒成了正用,并不成功。

恤纬,出自《左传》,指国事;而且“嫠不恤其纬,而忧宗周之陨”中的寡妇正类似丁宁自己离婚独居的状况。反说“何曾关”国事,是宋人惯用手法,犹如“可堪孤馆闭春寒”实为不堪者。钱钟书在《宋诗选注》中举了不少类似例子。又,丁宁似乎惯以水拟青灯,还有“护”字,也是常用。莫非天命?

青溪,王维有《青溪》诗表自己的淡泊安闲。词中应是用此意?凤城出自秦娥乘凤的典故,用来指代都城。芳序是美好的时光,唐朝《花萼楼赋》“参岁赋兮徒延伫,怀明君兮变芳序”,故也指昌明盛世。三十年代的都城是南京,离扬州不是太远。而在南京,也有一个青溪的典故,出自《世说新语》周镇漏船的故事,“周镇罢临川郡还都,未及上住,泊青溪渚”。词中未必就没有讽刺当世官吏的意思。

此阕极爱“酿就春深浅”句。除了对春的形容可爱以外,还有唐朝的酒都用春字命名的。再,此句前,只道风轻面寒,此句后,尽是莺燕红阑,不觉中就有一个春天由浅及深的过程。极好!!

鹧鸪天·薄命妾辞和忍寒用遗山韵三阕之一

雾暝云昏别翠楼。茫茫荆棘遍神州。眼前明月圆如梦,病里春光冷似秋。
花自落,水空流。当时谁省此中愁。炉香空有回文意,不到成灰不肯休。

以文字拟香灰的诗词并不少见,窃以为此篇堪称最佳者。

其三中有一句“补屋牵萝日已深,眼看桃李渐成阴”,下一篇《鹧鸪天二阕》中又有“碧梧摇落清阴减”。想到自己也曾经写过类似的句子。呵呵~

摸鱼儿·丁丑江州岁除,大雪尽日。时倭乱方炽,又将南迁矣

渺黄昏、乱烟残水,惊心又听箫鼓。飞琼舞罢河山改,缥缈玉尘随步。春莫误!看如此清寒,岂是东风絮?孤怀倦旅。尽柏琖留更,籸盆照夜,倚枕自凄楚。
虹桥路。烟景家家户户。流离知在何处?故乡惯说苹洲好,谁料故乡非故?今且去。问如此江湖,怎寄闲鸥鹭?隔墙笑语。正共祝明年,时和岁稔,一再瓣香炷。

初看词题,还以为江州是说江西九江,激动了很久。因为我是江西人,而现在词作中在江西写的,只看过毛大人。后来发现是指镇江~呵呵

琖,即盏,过年时用柏叶泡酒,以柏树常青取长寿的意思;籸盆,过年的时候在门外烧麻籸等的火盆,祭神,取旺盛的意思,籸即糁。此二者都是唐宋风俗,古诗词中常见,丁宁如此写,想来是借以对照。

“故乡惯说苹洲好,谁料故乡非故?”上佳。不过这个苹洲不知何意,不管解作湖南苹洲还是宋人周密的号都不对。或许是白苹洲的略称吧?但白苹洲一向作为分别的代名词,怎会有人“惯说苹洲好”呢??不解。

鹧鸪天选句

其中最爱的,是“萍能无住依然绿,花到将残不肯红”,拟态语,感情好得很。

而最后的两句,写作时间估计是身患重症的时候,因为词集中下一首《浪淘沙慢》的词题上写着“医士言胃疾将不治。生无少乐,死亦复佳”。其中的“迟”、“懒”,其实是病重之人,不得已而为之。这般苦中依旧敏锐的视觉,佩服。

木兰花慢·夜雨鸣阶、清寒沁梦,悄然成韵

枕寒残醉解,听凄雨、一声声。正淅沥循檐、琤瑽和漏,滴到三更。空庭,恍闻絮语,似春魂唤我话平生。冉冉清愁漫展,沉沉逝水堪惊。
分明,身世等浮萍,去住总飘零。任写遍乌丝、歌残白紵,都是伤情。伶俜,已无可恋,问当窗柳眼为谁青。一寣乱鸦喧曙,梦魂红入疏檠。

这首词感觉谋篇极好,一句句水到渠成,不如此接不行。

如“似春魂唤我话平生”和“问当窗柳眼为谁青”两句,看似不太和全篇格调,其实正是妙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