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汤】公,蜀之梓州人,事王宗衍。有词名《琼瑶集》。其妹事王衍,为昭仪,亦有词藻。
【注】
入夏偏宜淡薄妆,越罗衣褪郁金黄,翠钿檀注助容光。 相见无言还有恨,几回拼却又思量,月窗香径梦悠飏。
晚出闲庭看海棠,风流学得内家妆,小钗横戴一枝芳。 镂玉梳斜云鬓腻,缕金衣透雪肌香,暗思何事立残阳?
【注】内家妆——皇宫内的妆束,即宫女们的妆扮模样。皇宫为“大内”,也称“内家”。王建《宫词》之五十:“尽送春求出内家,记巡传把一枝花。”
【评】此词妙在首尾二句,遥相呼应。《白雨斋词话》评:“如画!”小令中如此写法,高手难得。
访旧伤离欲断魂,无因重见玉楼人,六街微雨镂香尘。 早为不逢巫峡梦,那堪虚度锦江春?遇花倾酒莫辞频。
【汤】“镂香尘”句妙。然“镂尘”二字出《关尹子》,李易安“清露晨流,新桐初引”乃《世说》全文。词虽小技,亦须多读书者方许为之。
【注】
【评】此词有句无篇,浪费了。而《浣溪沙》实在是浪费佳句的好地方……
红藕花香到槛频,可堪闲忆似花人,旧欢如梦绝音尘。 翠叠画屏山隐隐,冷铺纹簟水潾潾,断魂何处一蝉新?
【评】结句的联想相当不错。但前五句都是平面的,没有声音,蝉便有些突兀。不用花间词人惯用的那些意象,想法不错,作法差了些。或许还是归到《浣溪沙》的头上?
楚山青,湘水绿,春风淡荡看不足。草芊芊,花簇簇,渔艇棹歌相续。 信浮沉,无管束,钓回乘月归湾曲。酒盈樽,云满屋,不见人间荣辱。
【评】方才误将“钓回乘月归”作“钓回沉月归”,不由大赞。私觉如此更配后“云满屋”句。
荻花秋,潇湘夜,橘洲佳景如屏画。碧烟中,明月下,小艇垂纶初罢。 水为乡,篷作舍,鱼羹稻饭常餐也。酒盈杯,书满架,名利不将心挂。
【注】
【评】上二首大有元人散曲味道。然宋元五百年间,无人可学张志和的真渔。
柳垂丝,花满树,莺啼楚岸春山暮。棹轻舟,出深浦,缓唱渔歌归去。 罢垂纶,还酌醑。孤村遥指云遮处。下长汀,临浅渡,惊起一行沙鹭。
【汤】《渔歌子》即《渔家傲》也,老不如渔,良愧其言。
【注】
【评】李珣《渔歌子》,既非张志和《渔父》,又非欧阳修《渔家傲》。不知汤意本何?此阕下片,最近玄真。二百年后,赵令畤(《虞美人·画船稳泛春波渺》)、李清照(《如梦令·常记溪亭日暮》)同写出“惊起一滩鸥鹭”,想来也是自此而来。
九疑山,三湘水,芦花时节秋风起。水云间,山月里,棹月穿云游戏。 鼓清琴,倾绿蚁,扁舟自得逍遥志。任东西,无定止,不议人间醒醉。
【注】三湘水——湘水发源与漓水合流后称漓湘,中游与潇水合流后称潇湘,下游与蒸水合流称为蒸湘,总名三湘。这里指湘江水域。
有客经巫峡,停桡向水湄。楚王曾此梦瑶姬,一梦杳无期。 尘暗珠帘卷,香消翠幄垂。西风迴首不胜悲,暮雨洒空祠。
【汤】“辶向”字应作“迴”。
【注】
【评】“有客经巫峡”,一看就不像唐五代词的起笔。
古庙依青嶂,行宫枕碧流。水声山色锁妆楼,往事思悠悠。 云雨朝还暮,烟花春复秋。啼猿何必近孤舟,行客自多愁。
【汤】客子常畏人,酸语不减楚些。
【注】
【评】唐人字法,宋人词句,千古典范。
帘卷池心小阁虚,暂凉闲步徐徐。芰荷经雨半凋疏。拂堤垂柳,蝉噪夕阳馀。 不语低鬟幽思远,玉钗斜坠双鱼。几回偷看寄来书。离情别恨,相隔欲何如?
【汤】不了语作结,亦自有法。
【评】“几回偷看寄来书”,是个好句,可是不合这阕。
莺报帘前暖日红,玉炉残麝犹浓。起来闺思尚疏慵。别愁春梦,谁解此情悰? 强整娇姿临宝镜,小池一朵芙蓉。旧欢无处再寻踪。更堪回顾,屏画九疑峰。
【评】以前曾评《临江仙》词牌说,七六字二句最难写。“强整”下二句,可作范例。
烟漠漠,雨凄凄,岸花零落鹧鸪啼。远客扁舟临野渡,思乡处,潮退水平春色暮。
【评】为何思乡时说退潮?退潮则河滩泥泞,行不得船,归不得乡也。水平而思不得平也。
兰棹举,水纹开,竟携藤笼采莲来。回塘深处遥相见,邀同宴,绿酒一卮红上面。
【汤】这般染法,亦画家之十二色之最上乘也。墨子当此,定无素丝之悲。
【注】 * 十二色——《词品》注“檀色”曰:“画家有七十二色”。后来慢慢制法失传,如今只有十二色了。 * 墨子悲丝——《墨子》:“墨子见染丝者而叹曰:‘染于苍则苍,染于黄则黄。五入为五色,不可不慎也。非独染丝,治国亦然。’”也就是说再纯洁的人,都会被周围的人带坏了。
【评】初不知“红上面”何意,以为是把红莲花瓣撒在酒面上。艺术界有一种说法:衣服搭配最忌讳红配绿,然而自然界最好便是红配绿。经陈夫子点醒,才知乃是人面。大家都爱人面与桃花对映,此处人面与酒水照映,也是一脱俗法。
归路近,扣舷歌,采真珠处水风多。曲岸小桥山月过,烟深锁,豆蔻花垂千万朵。
【注】
乘彩舫,过莲塘,棹歌惊起睡鸳鸯。游女带香偎伴笑,争窈窕,竞折团荷遮晚照。
倾绿蚁,泛红螺,闲邀女伴簇笙歌。避暑信船轻浪里,闲游戏,夹岸荔枝红蘸水。
【注】
【评】如上几阕,必先忘情山水间,然后老天借人口而道出。
云带雨,浪迎风,钓翁回棹碧湾中。春酒香熟鲈鱼美,谁同醉?缆却扁舟篷底睡。
【汤】帆底一樽,马头千里,亦自有荣辱。如此睡,仿佛希夷千日矣。 【注】
【评】李珣这十阕《南乡子》,起句就是添字法破开,一色的民歌风格。民歌不拘些许平仄,也是常事,非刻意为之。无论万树还是华连圃,都陷在格律的小圈子里,远不如汤翁之明见。
沙月静,水烟轻,芰荷香里夜船行。绿鬟红脸谁家女?遥相顾,缓唱棹歌极浦去。
【评】“沙月”二字,唐人也说过。比如李白“寄形宿沙月,沿芳戏春洲。吾亦洗心者,忘机从尔游”;张乔“竹风山上路,沙月水中洲”;杜牧“烟笼寒水月笼沙”……然终不及“山月”普及。此处加一“静”字,道出沙月真谛。
渔市散,渡船稀,越南云树望中微。行客待潮天欲暮,送春浦,愁听猩猩啼瘴雨。
【注】
【评】刘永济《唐五代两宋词简析》此词后释道:“送字疑误,此处应用平声字。”也是拘泥者……
拢云髻,背犀梳,焦红衫映绿罗裾。越王台下春风暖,花盈岸,游赏每邀邻女伴。
【注】焦红——即“蕉红”,用红蕉花染成的深红色。
相见处,晚晴天,刺桐花下越台前。暗里回眸深属意,遗双翠,骑象背人先过水。
【汤】轻弓短箭,独擅所长,故十调皆有超语。
【注】刺桐——又名“海桐”,落叶乔木,枝上有黑色棘刺,花有橙红、紫红等色。
星高月午,丹桂青松深处。蘸坛开,金磬敲清露,珠幢立翠苔。步虚声缥缈,想象思徘徊。晓天归去路,指蓬莱。
春山夜静,愁闻洞天疏磬。玉堂虚,细雾垂珠佩,轻烟曳翠裾。对花情脉脉,望月步徐徐。刘阮今何处?绝来书。
【评】此二阕,也算得上是《女冠子》中的佳作了。究其原因,六七句一对,能压得住,如此收尾也就方便了。
寂寞青楼,风触绣帘珠碎撼。月朦胧,花暗淡,锁春愁。 寻思往事依稀梦,泪脸露桃红色重。鬓欹蝉,钗坠凤,思悠悠。
【评】结句“思悠悠”,点透了思字,顿觉索然无味。
雨渍花零,红散香凋池两岸。别情遥,春歌断,掩银屏。 孤帆早晚离三楚,闲理钿筝愁几许。曲中情,弦上语,不堪听!
【注】三楚——古地域名,所指范围说法有异。秦汉时分战国楚地为三楚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以淮北沛、陈、汝南、南郡为西楚;彭城以东东海、吴、广陵为东楚;衡山、九江、江南豫章、长沙为南楚。《词海》按:“南郡与淮北诸郡隔绝,不应同为西楚;项羽都彭城称西楚霸王,则彭城当属西楚,《货殖列传》所载疑有误。”《太平寰宇记》以郢为西楚,彭城为东楚,广陵为南楚。
【评】琴声亦情声。诗人都爱玩这些不堪听的小把戏。然而晏几道《浣溪沙》“雨花凄断不堪听”一句,脱颖而出,我实最爱。
秋雨联绵,声散败荷丛里。那堪深夜枕前听,酒初醒。 牵愁惹思更无停,烛暗香凝天欲曙。细和烟,冷和雨,透帘旌。
【评】烟雨二句,亦是字法。然终是小道,不如起句天然。
秋月婵娟,皎洁碧纱窗外。照花穿竹冷沉沉,印池心。 凝露滴,砌蛩吟,惊觉谢娘残梦。夜深斜傍枕前来,影徘徊。
【汤】一意空翻到底,而点缀古雅,殊不强人意,似富于才而贫于学者。
【评】此阕写月,较太白《月下独酌》何止里舍——强取字眼,了无气象。
春日迟迟思寂寥,行客关山路遥。琼窗时听语莺娇,柳丝牵恨一条条。 休晕绣,罢吹萧,貌逐残花暗凋。同心犹结旧裙腰,忍辜风月度良宵。
露滴幽庭落叶时,愁聚萧娘柳眉。玉郎一去负佳期,水云迢递雁书迟。 屏半掩,枕斜欹,蜡泪无言对垂。吟蛩断续漏频移,入窗明月鉴空帷。
【评】平常人愁听的,是树叶上的露水滴在地上,这是扰人清思而已。此阕露水滴在地上落叶,有如来人踏碎叶子,更是郁闷。
回塘风起波纹细,刺桐花里门斜闭。残日照平芜,双双飞鹧鸪。 征帆何处客?相见还相隔。不语欲魂消,望中烟水遥。
【评】残日相照,鹧鸪双飞。不由想到“夫妻本是林中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”一句,不知此阕可有亡国遗老,有心无力之感?
等闲将度三春景,帘垂碧砌参差影。曲槛日初斜,杜鹃啼落花。 恨君容易处,又话潇湘去。凝思倚屏山,泪流红脸斑。
【注】
隔帘微雨双飞燕,砌花零落红深浅。捻得宝筝调,心随征棹遥。 楚天云外路,动便经年去。香断画屏深,旧欢何处寻?
【汤】《菩萨蛮》集中最多,而佳者亦不少,以此殿之,不几貂续。
【注】不几——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八年》:“楚不几十年,未能恤诸侯也。”杜预注:“几,近也。”
金缕翠钿浮动,妆罢小窗圆梦。日高时,春已老,人来到。满地落花慵扫。无语倚屏风,泣残红。
【评】此处写梦,大意雷同,用字却不同一般。可惜汤翁作梦专家,却没留下只言片语。
金笼莺报天将曙,惊起分飞处。夜来潜与玉郎期,多情不觉酒醒迟,失归期。 映花避月遥相送,腻髻偏垂凤。却回娇步入香闺,倚屏无语捻云篦,翠眉低。
去去!何处?迢迢巴楚,山水相连。朝云暮雨,依旧十二峰前,猿声到客船。 愁肠岂异丁香结?因离别,故国音书绝。想佳人花下,对明月春风,恨应同。
【注】想佳人三句冰本断为:“想佳人花下对明月,春风,恨应同。”
【评】佳人离别,何来“故国”之绝?怨不得后世往寄托上想。
春暮,微雨,送君南浦,愁敛双蛾。落花深处,啼鸟似逐离歌,粉檀珠泪和。 临流更把同心结,情哽咽,后会何时节?不堪回首,相望已隔汀洲,橹声幽。
【汤】宋绍兴中,杭都酒肆有道人携乌衣椎髻女子,买斗酒独饮,女子歌以侑之。歌词非人世语。或记之,以问一道士。道士曰:“此赤城韩夫人作《法驾道引》也,凡三叠,即法曲之腔,词所从来诸为此类,变而浸失其传者不少矣。”故以记之末简。
【评】此阕即所谓移步换景法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