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注】鹿虔扆,生卒籍贯皆不详,他为后蜀进士,累官至学士。广政间,为永泰军节度使,后进检讨太尉,加太保。国亡,不仕。
金锁重门荒苑静,绮窗愁对秋空。翠华一去寂无踪。玉楼歌吹,声断已随风。 烟月不知人事改,夜阑还照深宫。藕花相向野塘中。暗伤亡国,清露泣香红。
【汤】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”,似有神助,以此方之,可谓劲敌。
【评】 * 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”,同样是月,一明月一烟月,人事、天命,皆在这一字间。如柳永《望江月》:“明月明月明月。争奈乍圆还缺。恰如年少洞房人,暂欢会、依前离别。小楼凭槛处,正是去年时节。千里清光又依旧,奈夜永、厌厌人绝”,则纯成床枕边戏谑也。 * 亡国遗臣,暗伤词语,韵律婉转,此时尚能结于五十字;明人、清人,几近三四成行,铺陈廿韵,百字不绝。英雄气短,不堪长叹乎?然鹿虔扆终究不是顶峰上人,没藏住“亡国”二字。
无赖晓莺惊梦断,起来残醉初醒。映窗丝柳袅烟青。翠帘慵卷,约砌杏花零。 一自玉郎游冶去,莲凋月惨仪形。暮天微雨洒闲庭。手挼裙带,无语倚云屏。
【注】无赖——放刁,无道理。徐陵《乌栖曲》:“唯憎无赖汝南鸡,天河未落犹争啼。”
【评】惨字难听了些,不宜闺中人语。
凤楼琪树,惆怅刘郎一去,正春深。洞里愁空结,人间信莫寻。竹疏斋殿迥,松密醮坛阴。倚云低首望,可知心?
【注】琪树——仙境中的玉树。白居易《牡丹芳》诗:“仙人琪树白无色,王母桃花小不香。”
步虚坛上,绛节霓旌相向,引真仙。玉佩摇蟾影,金炉袅麝烟。露浓霜简湿,风紧羽衣偏。欲留难得往,却归天。
【注】
【评】《花间集》中《女冠子》,简直只有考据当时民俗服饰器物之用,文学无关……
翠屏欹,银烛背,漏残清夜迢迢。双带绣窠盘锦荐,泪侵花暗香消。 珊瑚枕腻鸦鬟乱,玉纤慵整云散。苦是适来新梦见,离肠怎不千断?
【汤】结语酸楚,江文通、潘安仁《悼亡诗》不过如此。
【注】江文通即江淹、潘安仁即潘岳。
江淹悼亡诗应是指他的悼念妻子刘氏的《悼室人十首》——
一
佳人永暮矣。隐忧遂历兹。宝烛夜无华。金镜昼恒微。桐叶生绿水。雾天流碧滋。蕙弱芳未空。兰深鸟思时。湘醽徒有酌。意塞不能持。
二
适见叶萧条。已复花庵郁。帐里春风荡。檐前还燕拂。垂涕视去景。摧心向徂物。今悲辄流涕。昔欢常飘忽。幽情一不弭。守叹谁能慰。
三
夏云多杂色。红光铄蕤鲜。苒弱屏风草。潭拖曲池莲。黛叶鉴深水。丹华香碧烟。临彩方自吊。擥气以伤然。命知悲不绝。恒如注海泉。
四
驾言出游衍。冀以涤心胸。复值烟雨散。清阴带山浓。素沙匝广岸。雄虹冠尖峯。出风舞森桂。落日暧圆松。还结生不念。楚客独无容。
五
秋至捣罗纨。泪满未能开。风光肃入户。月华为谁来。结眉向珠网。沥思视青苔。鬂局将成葆。带减不须摧。我心若涵烟。葐蒀满中怀。
六
牕尘岁时阻。闺芜日夜深。流黄夕不织。宁闻梭杼音。凉霭漂虚座。清香荡空琴。蜻引知寂寥。蛾飞测幽阴。乃抱生死悼。岂伊离别心。
七
颢颢气薄暮。蓛蓛清衾单。阶前水光裂。树上雪花团。庭鹤哀以立。云鸡肃且寒。方东有苦泪。承夜非膏兰。从此永黯削。萱叶焉能宽。
八
杼悲情虽滞。送往意所知。空座几时设。虚帷无久垂。暮气亦何劲。严风照天涯。梦寐无端际。惝恍有分离。意念每失乖。徒见四时亏。
九
神女色姱丽。乃出巫山湄。逶迤罗袂下。鄣日望所思。佳人独不然。户牖绝锦綦。感此增婵娟。屑屑涕自滋。清光澹且减。低意守空帷。
十
二妃丽潇湘。一有乍一无。佳人承云气。无下此幽都。当追帝女迹。出入泛灵舆。掩映金渊侧。游豫碧山隅。暧然时将罢。临风返故居。
潘岳悼亡诗应是指他的悼念妻子杨氏的《悼亡诗三首》(其一被纳兰评为四大悼亡诗之二,另三为东坡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、元稹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、贺铸“重过阊门万事非”)——
一
荏苒冬春谢。寒暑忽流易。之子归穷泉。重壤永幽隔。私怀谁克从。淹留亦何益。僶俛恭朝命。回心反初役。望庐思其人。入室想所历。帏屏无髣髴。翰墨有余迹。流芳未及歇。遗挂犹在壁。怅怳如或存。回遑忡惊惕。如彼翰林鸟。双栖一朝只。如彼游川鱼。比目中路析。春风缘隟来。晨溜承檐滴。寝息何时忘。沉忧日盈积。庶几有时衰。庄缶犹可击。
二
皎皎窗中月。照我室南端。清商应秋至。溽暑随节阑。凛凛凉风升。始觉夏衾单。岂曰无重纩。谁与同岁寒。岁寒无与同。朗月何胧胧。展转盻枕席。长簟竟床空。床空委清尘。室虚来悲风。独无李氏灵。髣髴覩尔容。抚衿长叹息。不觉涕沾胸。沾胸安能已。悲怀从中起。寝兴目存形。遗音犹在耳。上惭东门吴。下愧蒙庄子。赋诗欲言志。此志难具纪。命也可奈何。长戚自令鄙。
三
曜灵运天机。四节代迁逝。凄凄朝露凝。烈烈夕风厉。奈何悼淑俪。仪容永潜翳。念此如昨日。谁知已卒岁。改服从朝政。哀心寄私制。茵帱张故房。朔望临尔祭。尔祭讵几时。朔望忽复尽。衾裳一毁撤。千载不复引。亹亹朞月周。戚戚弥相愍。悲怀感物来。泣涕应情陨。驾言陟东阜。望坟思纡轸。徘徊墟墓间。欲去复不忍。徘徊不忍去。徙倚步踟蹰。落叶委埏侧。枯荄带坟隅。孤魂独茕茕。安知灵与无。投心遵朝命。挥涕强就车。谁谓帝宫远。路极悲有余。
【评】一般词家都欣赏上片结句为绝唱。汤翁独喜下片。实可窥斑汤翁为了句意“宁可拗折天下人嗓子”的坚持。“泪侵花暗香消”,侵、暗二字分属侵寻、监咸韵,都是“开之则非其字,闭之则不宜口吻”,加上香消二字又是双声(上句的锦荐也是双声),没感情都能读出悲伤来。这种靠音韵起胜的句子,在汤翁青眼中自然比不上“适梦重来苦,离肠新万断”。
卷荷香淡浮烟渚,绿嫩擎新雨。琐窗疏透晓风清,象床珍重冷光轻,水纹平。 九疑黛色屏斜掩,枕上眉心敛。不堪相望病将成,钿昏檀粉泪纵横,不胜情。
【评】此篇用字用意,已经有些脱离花间的感觉了。而“相望”有些突兀,想来也是“亡国”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