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注】温庭筠(约公元818年—约公元870年),本名岐,一名庭云,字飞卿,太原人。才思敏捷,每试押官韵作赋,凡八叉手而成,时人号为“温八叉”。
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。懒起画蛾眉,弄妆梳洗迟。 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。新帖绣罗襦,双双金鹧鸪。
【汤】芟《花间集》者,额以温飞卿《菩萨蛮》十四首,而李翰林一首为词家鼻祖,以生不同时,不得例入。今读之,李如邈姑仙子,以脱尽人间烟火气;温如芙蕖浴碧,杨柳浥青,意中之意,言外之言,无不巧隽而妙入。珠璧相耀,正自不妨并美。
水精帘里颇黎枕,暖香惹梦鸳鸯锦。江上柳如烟,雁飞残月天。 藕丝秋色浅,人胜参差剪。双鬓隔香红,玉钗头上风。
【注】颇黎,梵语Sphatika,音译翠坡致迦。就是水精,但有黄碧紫白四色差别。古印度人认为是千年冰所化。
蕊黄无限当山额,宿妆隐笑纱窗隔。相见牡丹时,暂来还别离。 翠钗金作股,钗上蝶双舞。心事竟谁知?月明花满枝。
翠翘金缕欢鸂鶒,水纹细起春池碧。池上海棠梨,雨晴红满枝。 绣衫遮笑靥,烟草粘飞蝶。青琐对芳菲,玉关音信稀。
【注】
鸂鶒(xīchì):水鸟名,又称谿鹉,形如鸳鸯,头有缨,尾羽上翘如船舵,俗名紫鸳鸯。
青琐:古代门上的雕花妆饰。杜甫《秋兴八首》之五:“一卧沧江惊岁晚,几回青琐点朝班。”周祈《名义考》:“青琐,即今之门有亮隔者,刻镂为连琐文也,以青涂之,故曰青琐。”
杏花含露团香雪,绿杨陌上多离别。灯在月胧明,觉来闻晓莺。 玉钩褰翠幕,妆浅旧眉薄。春梦正关情,镜中蝉鬓轻。
【汤】碧纱如烟隔窗语,得画家三味,此更觉微远。
玉楼明月长相忆,柳丝袅娜春无力。门外草萋萋,送君闻马嘶。 画罗金翡翠,香烛销成泪。花落子规啼,绿窗残梦迷。
凤凰相对盘金缕,牡丹一夜经微雨。明镜照新妆,鬓轻双脸长。 画楼相望久,栏外垂丝柳。音信不归来,社前双燕回。
【汤】眼前景,非会心人不知。
【评】“牡丹一夜经微雨”,不着一丝人意,却满是心意。
牡丹花谢莺声歇,绿杨满院中庭月。相忆梦难成,背窗灯半明。 翠钿金压脸,寂寞香闺掩。人远泪阑干,燕飞春又残。
满宫明月梨花白,故人万里关山隔。金雁一双飞,泪痕沾绣衣。 小园芳草绿,家住越溪曲。杨柳色依依,燕归君不归。
【汤】兴语似李贺,结语似李白。中间平调而已。
【评】全然不能理解此处汤评。愚意兴语太露,结语平常。“小园芳草绿,家住越溪曲”一句,倒有谈绿不言红,无情流水去的深意。
宝函钿雀金鸂鶒,沉香关上吴山碧。杨柳又如丝,驿桥春雨时。 画楼音信断,芳草江南岸。鸾镜与花枝,此情谁得知?
【汤】“沉香”、“芳草”句,皆诗中画。
【注】鸾镜:范泰《鸾鸟诗序》:“罽(jì)宾王获彩鸾鸟,欲其鸣而不能致。夫人曰:‘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,可悬镜以映之。’王从其言,鸾睹影悲鸣,哀响中宵,一奋而绝。”
【评】网络上多作“沉香阁上吴山碧”。愚以为“关上”绝妙!吴山初入画,又被掩出画外,则词人所见,方寸之间,故云“此情谁得知”也!同样,一岸芳草可为画,但还只是普通,需得前句一“断”字,才显得江南之连绵。
南园满地堆轻絮,愁闻一霎清明雨。雨后却斜阳,杏花零落香。 无言匀睡脸,枕上屏山掩。时节欲黄昏,无聊独倚门。
【评】人们惯于夜来惊梦泪阑干的苦楚,此篇却不同。断魂时节,万事无聊,只在梦中静静的过着和家人一起的生活。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,直到黄昏,太久的谐意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,于是赶紧去门外等待归人,好在第一时间给他换上干净衣服……
夜来皓月才当午,重帘悄悄无人语。深处麝烟长,卧时留薄妆。 当年还自惜,往事那堪忆。花露月明残,锦衾知晓寒。
【评】花露一说花落,初读以落为佳,落vs残。然而细品以后,还是露字更好——全词都是静态的,落字破坏了这个境界。人儿睡在床上,一夜未眠,渐渐感觉到被子凉的时候,虽然懒着没起,但也猜到了帘外晓风残月,想到了花露和自己一样,生受着微寒……说是那堪忆,却又正是不自觉的忆着。
雨晴夜合玲珑日,万枝香袅红丝拂。闲梦忆金堂,满庭萱草长。 绣帘垂簏簌,眉黛远山绿。春水渡溪桥,凭栏魂欲消。
【注】簏簌——下垂的穗子,流苏一类的妆饰物。原文上应作罒字头,是异体字。
竹风轻动庭除冷,珠帘月上玲珑影。山枕隐浓妆,绿檀金凤凰。 两蛾愁黛浅,故国吴宫远。春恨正关情,画楼残点声。
【汤】十五(按:应为十四)调中如“团”字、“留”字、“晋”字、“冷”字皆一字法;如“惹梦”、如“香雪”皆二字法;如“当山额”、如“金压脸”皆三字法;四五字、六七字皆有法。解人当自知之,不能悉记。
【注】隐:藏,隐没;意即卧时浓妆已模糊不清了。又作“倚凭”讲,《孟子·公孙丑》:“隐几而卧。”赵歧注:“隐,倚也。”
【评】“绿檀金凤凰”一类句,集中随手可拾,几近凑韵和声之用。
柳丝长,春雨细,花外漏声迢递。惊塞雁,起城乌,画屏金鹧鸪。 香雾薄,透帘幕,惆怅谢家池阁。红烛背,绣帘垂,梦长君不知。
【注】谢家:据《唐音癸签》载,李太尉德裕有美妾谢秋娘,太尉以华屋贮之,眷之甚隆;德裕后镇浙江,为悼亡妓谢秋娘,用炀帝所作《望江南》词,撰《谢秋娘曲》。又:六朝已有“谢娘”之称。如《玉台新咏》中有徐悱妇《摘同心支子寄谢娘因附此诗》,故以“谢娘”为谢秋娘之说,恐非。
星斗稀,钟鼓歇,帘外晓莺残月。兰露重,柳风斜,满庭堆落花。 虚阁上,倚栏望,还似去年惆怅。春欲暮,思无穷,旧欢如梦中。
【汤】“帘外晓莺残月”,妙矣!而“杨柳晓风残月”更过之。宋诗远不及唐,而词多不让,其故殆不可解。
【评】帘外,犹未能融入其中;杨柳,举手折得,浑然一体。
金雀钗,红粉面,花里暂时相见。知我意,感君怜,此情须问天。 香作穗,蜡成泪,还似两人心意。山枕腻,锦衾寒,觉来更漏残。
【评】“山枕腻”,应该就是前文汤翁所谓的“字法”了吧?
相见稀,相忆久,眉浅淡烟如柳。垂翠幕,结同心,侍郎熏绣衾。 城上月,白如雪,蝉鬓美人愁绝。宫树暗,鹊桥横,玉签初报明。
【汤】口头语,平衍不俗,亦是填词当家。
【注】玉签:用来报时的器具。《陈书·世祖纪》:“每鸡人司漏传更签于殿,乃令送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,令锵然有声。”
【评】深得诗六义。《更漏子》这个词牌易出佳句。
背江楼,临海月,城上角声呜咽。堤柳动,岛烟昏,两行征雁分。 京口路,归帆渡,正是芳菲欲度。银烛尽,玉绳低,一声村落鸡。
【汤】句好。
【评】大家都习惯劳燕分飞、孤雁来回,如此写人字形雁阵,必出人意表。
玉炉香,红蜡泪,偏照画堂秋思,眉翠薄,鬓云残,夜长衾枕寒。 梧桐树,三更雨,不道离情正苦。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。
【评】“不道”,道不尽也。钱钟书《宋诗选注》中说宋人常用此反说法。“叶叶”,绝佳。易安“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点点滴滴”,只懒听得雨声;能数到叶上水滴,是真寂寥到极点了……
香玉,翠凤宝钗垂簏簌。钿筐交胜金粟,越罗春水绿。 画堂照帘残烛,梦馀更漏促。谢娘无限心曲,晓屏山断续。
【汤】芙蓉脂腻绿云鬟,故觉钗头玉亦香。
【评】单觉首尾“香玉”“晓屏山断续”对照堪读。
双脸,小凤战蓖金飐艳。舞衣无力风敛,藕丝秋色染。 锦帐绣帷斜掩,露珠清晓簟,粉心黄蕊花靥,黛眉山两点。
花映柳条,闲向绿萍池上。凭栏干,窥细浪,雨萧萧。 近来音信两疏索,洞房空寂寞。掩银屏,垂翠箔,度春宵。
【汤】《酒泉子》强半用三字句最易。
【评】“两疏索”,比柳七“恨薄情一去,音书无个”,小山“一春犹有数行书,秋来书更疏”,另有滋味。愚试以坐标系论词法,则柳句单为空中一点,晏句为X轴上一射线,温句为空间轴上一线段。
日映纱窗,金鸭小屏山碧。故乡春,烟蔼隔,背兰釭。 宿妆惆怅倚高阁,千里云影薄。草初齐,花又落,燕双双。
【评】即“烟蔼隔”,又如何“云影薄”?此惆怅人望穿秋云也!
楚女不归,楼枕小河春水。月孤明,风又起,杏花稀。 玉钗斜簪云鬟髻,裙上金缕凤。八行书,千里梦,雁南飞。
【汤】四调中纤词丽语,转折自如,能品也。
【注】八行书——《寰宇记》:“益州旧贡薛涛十色笺,短狭才容八行。”
【评】“楼枕小河春水”,旧人枕流以洗耳;词人在楼上,以楼枕流,一如灯塔照人归,二怕也有早些收到鱼书之意?又,李后主名句“萋萋芳草忆王孙,柳外楼高空断魂”,也是这种化广大的用法。
罗带惹香,犹系别时红豆。泪痕新,金缕旧,断离肠。 一双娇燕语雕梁,还是去年时节。绿阴浓,芳草歇,柳花狂。
【评】旧豆还在罗带上,可以说是换上去的,而到金缕都是旧的,方知是废寝忘食不沐浴了——唯一洗的就是以泪洗面——所以又说泪痕新。
汉使昔年离别。攀弱柳,折寒梅,上高台。千里玉关春雪,雁来人不来。羌笛一声愁绝,月徘徊。
【汤】“月徘徊”是“香稻啄余鹦鹉粒”句法。
【评】人vs月,可以作为物理课参照系的历史佐证了。
海燕欲飞调羽。萱草绿,杏花红,隔帘拢。双鬓翠霞金缕,一枝春艳浓。楼上月明三五,琐窗中。
【汤】不知秋思在谁家。
【评】春帘花草、明月琐窗,亦两地共有者。句句有两相思。
细雨晓莺春晚。人似玉,柳如眉,正相思。罗幕翠帘初卷,镜中花一枝。肠断塞门消息,雁来稀。
【注】肠断:《世说新语·黜免》:“桓公入蜀,至三峡中,部伍中有得猿子者,其母缘岸哀号,行百余里,不去,遂跳上船,至便即绝。破视其腹中,肠皆寸寸断。”
【评】“镜中花一枝”,是哀叹人面桃花的老去?还是绿云红花无人替插簪呢?
宜春苑外最长条,闲袅春风伴舞腰。正是玉人肠绝处,一渠春水赤栏桥。
【注】
南内墙东御路旁,须知春色柳丝黄。杏花未肯无情思,何事行人最断肠?
苏小门前柳万条,毵毵金线拂平桥。黄莺不语东风起,深闭朱门伴舞腰。
【评】苏小门前,岂无人语呼?故听不见黄莺语。
金缕毵毵碧瓦沟,六宫眉黛惹香愁。晚来更带龙池雨,半拂栏干半入楼。
【评】半拂栏干半入楼,写得细致。
馆娃宫外邺城西,远映征帆近拂堤。系得王孙归意切,不关芳草绿萋萋。
【评】远近不说个“柳”字。
两两黄鹂色似金,袅枝啼露动芳音。春来幸自长如线,可惜牵缠荡子心。
御柳如丝映九重,凤凰窗映绣芙蓉。景阳楼畔千条路,一面新妆待晓风。
【注】景阳楼:宫内钟楼。据《南齐书》载,齐武帝以宫内深隐,不闻端门鼓漏声,置钟于景阳楼上,宫人闻钟声早起妆饰。
织锦机边莺语频,停梭垂泪忆征人。塞门三月犹萧索,纵有垂杨未觉春。
【汤】《杨柳枝》唐自刘禹锡、白乐天而下,凡数十首。然惟咏史咏物,比讽隐含,方能各极其妙。如“飞入宫墙不见人”、“随风好去入谁家”、“万树千条各自垂”等什,皆感物写怀,言不尽意,真托咏之名匠也,此中三、五、卒章,直堪方驾刘、白。
【评】岂独不见垂杨,料亦不闻黄莺语。
手里金鹦鹉,胸前绣凤凰。偷眼暗形相,不如从嫁与,作鸳鸯。
【评】易安有“见有人来,袜划金钗溜。和羞走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”词。两相评较,唐宋词之别可知。
似带如丝柳,团酥握雪花。帘卷玉钩斜,九衢尘欲暮,逐香车。
倭堕低梳髻,连娟细扫眉。终日两相思,为君憔悴尽,百花时。
【注】
【评】两句上下,一“尽”一“百”,好比对!
脸上金霞细,眉间翠钿深。倚枕覆鸳衾,隔帘莺百啭,感君心。
【注】金霞:指帐中的妆饰物所放射出的光彩。《赵飞燕外传》:“真腊夷献万年蛤,帝以赐后,后以蛤装玉成金霞,帐中常苦满月。”
扑蕊添黄子,呵花满翠鬟。鸳枕映屏山,月明三五夜,对芳颜。
【汤】“扑蕊”“呵花”四字,从未经人道过。
【评】似乎此后,呵花都被用滥了……
转盼如波眼,娉婷似柳腰。花里暗相招,忆君肠欲断,恨春宵。
懒拂鸳鸯枕,休缝翡翠裙。罗帐罢炉熏,近来心更切,为思君。
【汤】懒、休、罢三字皆为思君之故;用‘近来’二字更进一层,于此可悟用字之法。短调中能尖新而转换,自觉隽永可思。腐句腐字一毫用不着。
【评】窃以为五三字句极难出彩,《南歌子》、《女冠子》都是如此。必得形散神不散,方能入眼。汤翁对此阕青眼有加,我却觉得一般得很。
河上望丛饲,庙前春雨来时。楚山无限鸟飞迟,兰棹空伤别离。 何处杜鹃啼不歇?艳红开尽如血。蝉鬓美人愁绝,百花芳草佳节。
孤庙对寒潮,西陵风雨萧萧。谢娘惆怅倚兰桡,泪流玉箸千条。 暮天愁听思归乐,早梅香满山郭。回首两情萧索,离魂何处飘泊?
【注】
玉箸——或写成“玉筯”。冯贽《记事珠》:“鲛人之泪,圆者成明珠,长者成玉箸。”
思归乐:杜鹃鸟叫声,近似“不如归去”,所以有“思归乐”之名。元稹《思归乐》诗:“山中思归乐,尽作思归鸣。”又解:《思归乐》为曲调名,又称《思归引》,《文选·石季伦思归引序》:“困于人间烦黩,常思归而永叹,寻览乐篇有《思归引》,倘古人之情,有同于今,故制此曲。”
【评】寒潮、兰桡、千条,萧索、漂泊,如此则声色绝美。起句“孤庙对寒潮,西陵风雨”,气象突出,与全篇不类,也是浪费。
铜鼓赛神来,满庭幡盖徘徊。水村江浦过风雷,楚山如画烟开。 离别橹声空萧索,玉容惆怅妆薄。青麦燕飞落落,卷帘愁对珠阁。
【汤】二词颇无深致,亦流千古并传。《柏梁》、《金谷》、《兰亭》带契中乘人不少,上驷之冤,亦下驷之幸耶?阁笔位置一噱。
【评】“水村江浦过风雷”一句,应有可观处。汤翁未免苛求。
含娇含笑,宿翠残红窈窕,鬓如蝉。寒玉簪秋水,轻纱卷碧烟。雪胸鸾镜里,琪树凤楼前。寄语青娥伴,早求仙。
【汤】“宿翠残红窈窕”,新装初试,当更妩媚撩人。情语不当为登徒子见也。
【注】琪树:仙家的玉树。李绅《诗序》:“琪树垂条如弱柳,一年绿,二年碧,三年红。”
【评】结句“早求仙”,初以为强应题而作。然《花间集》常以“神仙”比喻玉人,此亦有此意耶??汤翁所谓“更”,当是与“牡丹一夜经微雨”相较。“登徒子”一语,恐有感而发。汤翁教习伶人《玉茗堂四梦》,必有为外人讥。更有甚者,汤翁过后,怀疑他和屠隆一样死于梅毒的。。。呜呼,愿地下无灵!
霞帔云发,钿镜仙容似雪,画愁眉。遮语回轻扇,含羞下绣帷。玉楼相望久,花洞恨来迟。早晚乘鸾去,莫相遗。
秋风凄切伤离,行客未归时。塞外草先衰,江南雁到迟。 芙蓉凋嫩脸,杨柳堕新眉。摇落使人悲,断肠谁得知?
【评】“杨柳堕新眉”,真撩人。“摇落使人悲”一出,对比鲜明,不由悲意尽出。
上阳春晚,宫女愁蛾浅。新岁清平思同辇,怎奈长安路远? 凤帐鸳被徒熏,寂寞花锁千门。竟把黄金买赋,为妾将上明君。
【汤】《清平乐》亦创自李太白,见吕鹏《遏云集》,凡四首。黄玉林以二首无清逸,气韵促促,删去,殊恼人。此二词不知应作何去取。
【评】气韵促促,是六言诗的通病,《清平乐》后五句都是六言,自然难免。黄玉林是宋朝人,他的词我没见过,词评倒是有名的多,比如“唐词多缘题所赋,临江仙则言仙事,女冠子则述道情,河渎神则咏祠庙,大概不失本题之意”、“李易安、魏夫人使在衣冠之列,当与秦七、黄九争雄,不徒擅名闺阁也”等等……不过对此龙榆生先生有另一种说法。他在《词学十讲》的第五讲《论韵位安排与表情关系》“平仄韵递换与感情起伏”一节中说《清平乐》:“上半阕全用仄韵,句句协韵,显示情调紧张;下半阕转平,第三句并改仄收,隔句一协,就显得音节和缓,转作曼声,有缠绵不尽之致,是短调中最为美听的”。
洛阳愁绝,杨柳花飘雪。终日行人恣攀折,桥下水流呜咽。 上马争劝离觞,南浦莺声断肠。愁杀平原年少,回首挥泪千行。
凭绣槛,解罗帷。未得君书,断肠,潇湘春雁飞。不知征马几时归?海棠花谢也,雨霏霏。
花半坼,雨初晴。未卷珠帘,梦残,惆怅闻晓莺。宿妆眉浅粉山横。约鬟鸳镜里,绣罗轻。
【评】“眉浅”二字实属冗余。全浪费了“粉山横”三字。一时不小心,把坼打看成了诉。想来“花半诉”也是妙语。
莺语,花舞,春昼午,雨霏微。金带枕,宫锦,凤凰帷。柳弱蝶交飞。依依,辽阳音信稀,梦中归。
【评】韵字如此星罗密布,真不知古人如何唱出。
花花,满枝红似霞。罗袖画帘肠断,卓香车。回面共人闲语,战篦金凤斜。惟有阮郎春尽,不归家。
【注】卓:站立。
千万恨,恨极在天涯。山月不知心里事,水风空落眼前花。摇曳碧云斜。
【汤】风华情致,六朝人之长短句也。
【评】李太白亦爱写“山月”,则又是一类情致。
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。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。肠断白蘋洲!
【汤】“朝朝江上望,错认几人船”,同一结想。
【评】此千古绝句。汤翁所引,虽然对立更明显,毕竟太直露了些。
江畔,相唤,晓妆鲜。仙景个女采莲,请君莫向那岸边。少年,好花新满船。 红袖摇曳逐风暖,垂玉腕,肠向柳丝断。浦南归,浦北归?莫知。晚来人已稀。
【评】“红袖”全句三段,都用的反说法,生动有味。
湖上,闲望,雨萧萧。烟浦花桥路遥,谢娘翠蛾愁不消。终朝,梦魂迷晚潮。 荡子天涯归掉远,春已晚,莺语空肠断。若耶溪,溪水西,柳堤,不闻郎马嘶。
【注】若耶溪:水名,在今浙江绍兴县南,传说西施曾在此处浣纱。此言“若耶溪”,是以西施之美自喻。
【评】晚潮,即归舟所趁之潮。此中有含意。
同伴,相唤,杏花稀。梦里每愁依违,仙客一去燕已飞。不归,泪痕空满衣。 天际云鸟引晴远,春已晚,烟霭渡南苑。雪梅香,柳带长。小娘,转令人意伤。
【汤】三词俱少轻倩,似不宜于十七八女孩儿之红牙拍歌,又无关西大汉执铁镡板气概,恐无当也。
【评】《其一》中“请君”句,《其三》中“小娘”句,是民谣中普通句。不合全篇文人笔下意。
万枝香雪开已遍,细雨双燕。钿蝉筝、金雀扇,画梁相见。雁门消息不归来,又飞回。
碛南沙上惊雁起,飞雪千里。玉连环、金镞箭,年年征战。画楼离恨锦屏空,杏花红。
【评】二词缘题甚佳,唯“画楼离恨”句过的突然了些。
一点露珠凝冷,波影。满池塘,绿茎红艳两相乱,肠断,水风凉。
镜水夜来秋月,如雪。采莲时,小娘红粉对寒浪,惆怅,正思惟。
楚女欲归南浦,朝雨。湿愁红,小船摇漾入花里,波起,隔西风。
【汤】唐人多缘题起词,如《荷叶杯》,佳题也。此公按题矣,词短而无深味;韦相尽多佳句,而又与题茫然,令人不无遗恨。
【注】荷叶杯:唐人段成式《西阳杂诅》载:“历城北有使君林,魏正始中,郑公悫三伏之际,每率宾僚避暑于此,取大莲叶置砚格上,盛酒三斗,以簪刺叶,令与柄通,屈茎上轮菌如象鼻。传吸之,名为碧筒杯。历下之,吉酒味杂莲气,香冷胜于水”。北宋王谠《唐语林》载:唐代宰相李宗闳暑月临水为席、以荷为杯,人称有正始遗风,传为文坛佳话。宋代林洪《山家清供》载:“暑月,命客棹荡舟莲中,先以酒入荷叶束之,又包鱼酢他叶内。候舟回,风熏日炽,酒香鱼熟,各取酒及酢作供,真佳适也”。苏东坡在海南,家徒四壁,变卖酒器,唯留下荷叶杯不卖,并把每日的晨饮叫做“浇书”,以征文士风流。
【评】原本于第四句后标句号,无论词意还是词韵,都不恰当,故自作主张改成逗号。另,从注中可知,荷叶杯不一定要在荷塘边才用。所以词中“采莲”、“南浦”种种,或许如《江南采莲曲》一样,是酒席上看采莲舞蹈而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