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汤】此公与徐铉、汤悦、潘佑,俱南唐人,有文名。而佑好以诗谏,有词云:“寒山四面,桃李不须夸烂漫,已失了东风一半”。盖讽其地之侵削也。集中独载张词,词亦有幸不幸耶?
【注】
钿毂香车过柳堤,桦烟分处马频嘶,为他沉醉不成泥。 花满驿亭香露细,杜鹃声断玉蟾低,含情无语倚楼西。
【评】解忧之酒,偏不能烂醉,还须强撑着远送一路,多看得一时,是一时。
马上凝情忆旧游,照花淹竹小溪流,钿筝罗幕玉搔头。 早是出门长带月,可堪分袂又经秋,晚风斜日不胜愁。
【评】网上诗词笔会,常见人要求下阕头两句成对,其实宋前如此作的反而不多。
独立寒阶望月华,露浓香泛小庭花,绣屏愁背一灯斜。 云雨自从分散后,人间无路到仙家,但凭魂梦访天涯。
依约残眉理旧黄,翠鬟抛掷一簪长,暖风晴日罢朝妆。 闲折海棠看又捻,玉纤无力惹徐香,此情谁会倚斜阳?
【评】“闲折”二句,描得绝致。真不须最后一句。
翡翠屏开绣幄红,谢娥无力晓妆慵,锦帷鸳被宿香浓。 微雨小庭春寂寞,燕飞莺语隔帘拢,杏花凝恨倚东风。
【评】之前有评微雨处,此篇微雨句即上佳者。
枕障熏炉隔绣帷,二年终日两相思,杏花明月始应知。 天上人间何处去?旧欢新梦觉来时,黄昏微雨画帘垂。
【汤】第三个年头自有知者,“杏花明月”,知我怜我,未必笑我。
【注】枕障——古人用屏风围枕,谓之“枕屏”,又称“枕障”。
花月香寒悄夜尘,绮筵幽会暗伤神,婵娟依约画屏人。 人不见时还暂语,令才抛后爱微颦,越罗巴锦不胜春。
【注】婵娟——孟郊《婢娟篇》:“花婵娟,泛春泉:竹婢娟,笼晓烟;妓婵娟,不长妍;月婢娟,真可怜。”
偏戴花冠白玉簪,睡容新起意沉吟,翠钿金缕镇眉心。 小槛日斜风悄悄,隔帘零落杏花阴,断香轻碧锁愁深。
【汤】锁得住的,还不是愁。人言愁,我始叹愁,只为锁它不住。
晚逐香车入凤城,东风斜揭绣帘轻,慢回娇眼笑盈盈。 消息未通何计是?便须佯醉且随行,依稀闻道太狂生。
【注】生,语尾助词,诗词中常用,乃唐宋口语。李白《戏杜甫》诗:“借问别来太瘦生,总为从前作诗苦。”
小市东门欲雪天,众中依约见神仙,蕊黄香画贴金蝉。 饮散黄昏人草草,醉容无语立门前,马嘶尘烘一街烟。
【注】草草——忙忙碌碌的样子。《诗经·小雅·巷伯》:“骄人好好,劳人草草。”
【评】有饮亦不能逃过劳碌……
烟收湘淆秋江静,蕉花露位愁红。五云双鹤去无踪。几回魂断,凝望向长空。 翠竹暗留珠泪怨,闲调宝瑟波中。花鬟月鬓绿云重。古祠深殿,香冷雨和风。
【汤】语气委婉,不即不离,水仙之雅调也。
【评】翠竹留珠泪,写得新奇。
露花烟草,寂寞五云三岛,正春深。貌减潜消玉,香残尚惹襟。竹疏虚槛静,松密醮坛阴。何事刘郎去?信沉沉。
【评】无“信沉沉”三字,全篇只是浪费汁墨……
渺莽云水,惆怅暮帆,去程迢递。夕阳芳草千里,万里,雁声无限起。 梦魂悄断烟波里,心如醉,相见何处是?锦屏香冷,无睡,被头多少泪!
【汤】可怜。《河传》高调。
【注】景象写得极广大,只有一“暮”字透露些细节信息——历来远行都是赶早,可见实在是不舍的分离,挽留再挽留的结果——如此结合,方显哀婉。上片全写景,下片全写情,后人双调,多如此作。
红杏,交枝相映,密密蒙蒙。一庭浓艳倚东风,香融,透帘拢。 斜阳似共春光语,蝶争舞,更引流莺妒。魂销千片玉樽前,神仙,瑶池醉暮天。
春雨打窗,惊梦觉来天气晓。画堂深,红焰小,背兰釭。酒香喷鼻懒开缸,惆怅更无人共醉。旧巢中,新燕子,语双双。
【汤】抚景怀人,如怨如慕,何如《摽梅》诸什。
紫陌青门,三十六宫春色。御沟辇路暗相通,杏园风。阳沽酒宝钗空,笑指未央归去。插花走马落残红,月明中。
【注】御沟,在禁宫里的河道,也叫杨沟、羊沟。晋朝崔豹《古今注·都邑》载:“长安御沟谓之杨沟,谓植高杨於其上也。一曰羊沟,谓羊喜抵触垣墙,故为沟以隔之,故曰羊沟也。” 唐朝的宫女,曾经在落叶上题诗,放进御沟流出,和现在的漂流瓶差不多。玄宗时有《题洛苑梧叶上》注曰“亦题诗叶上,泛于波中。后十余日,于叶上又得诗一首,后闻于朝,遂得遣出”;德宗时有《题花叶诗》注曰“贞元中,进士贾全虚于御沟得一花叶,上有诗句,悲想其人,徘徊沟上,为街吏所获。金吾奏其事,德宗询之,知为凤儿所作,因召全虚,授金吾卫兵曹,遂以妻之”;宣宗时有《题红叶》注曰“卢偓应举时,偶临御沟,得一红叶,上有绝句,置于巾箱。及出宫人,偓得韩氏,睹红叶,吁嗟久之,曰:当时偶题,不谓郎君得之”。
【评】落残红vs月明中,如此颜色搭配,并不正常,由此才显凄婉。
相见稀,喜相见,相见还相远。檀画荔枝红,金蔓蜻蜓软。鱼雁疏,芳信断。花落庭阴晚。可惜玉肌肤,消瘦成慵懒。
【汤】信笔而往,无一浮蔓,非止口头禅也。
燕双飞,莺百啭,越波堤下长桥。斗钿花筐金匣恰,舞衣罗薄纤腰。 东风淡荡情无力,黛眉愁聚春碧。满地落花无消息,月明肠断空忆。
【注】金匣:熨斗。徐夤《剪刀》诗:“金匣掠平花翡翠,绿窗裁破锦鸳鸯。”
【评】“满地落花无消息”,莫非从花瓣上找字?不由想起《神雕侠侣》中的蜂上刻字。想来或许是分离前约定的“落花时节又逢君”吧?
花正芳,楼似绮,寂寞上阳宫里。钢笼金锁睡鸳鸯,帘冷露华珠翠。 娇艳轻盈香雪腻,细雨黄莺双起。东风惆怅欲清明,公子桥边沉醉。
【评】“细雨黄莺双起”,读来有双义。惆怅、清明、沉醉,结句上佳!
腻粉琼妆透碧纱,雪休夸。金凤搔头坠鬓斜,发交加。 倚着云屏新睡觉,思梦笑。红腮隐出枕函花,有些些。
【汤】此《柳枝》之变体也。“红腮”一语,自见巧思。
【注】些些(xiāxiā):如白居易《自题新昌居止,因招杨郎中小饮》:“能到南园同醉否?笙歌随分有些些。”
【评】腻粉琼妆如何雪休夸?参考如今日本人的大礼仪式时脸上盖的一层白粉,就知道了。读“倚着云屏新睡觉”,想到《如梦令》“谁伴明窗独坐?和我影儿两个。灯烬欲眠时,影也把人抛躲。无那,无那,好个恓惶的我”。
柳色遮楼暗,桐花落砌香。画堂开处远风凉。高卷水晶帘额,衬斜阳。
【汤】有韵致。
岸柳拖烟绿,庭花照日红。数声蜀魄入帘栊。惊断碧窗残梦,画屏空。
【评】“拖”字生动。蜀魄,就是杜宇。用蜀字,便有地域长度感,好引下句的残梦。
锦荐红鸂鶒,罗衣绣凤凰。绮疏飘雪北风狂。帘幕尽垂无事,郁金香。
【注】荐——垫席。《楚辞·九叹·逢纷》:“薛荔饰而陆离荐兮。”
碧栏于外小中庭,雨初晴。晓莺声,飞絮落花,时节近清明。睡起卷帘无一事,匀面了,没心情。
【汤】“无一事”,不消匀面;“匀面了,没心情”,连匀面也是多的。
浣花溪上见卿卿,脸波秋水明,黛眉轻。绿云高绾,金簇小蜻蜒。好是问他来得么?和笑道:莫多情。
【汤】应为“烟波明”。黄叔阳云:唐词多无换头。如此词两段自是两首,故重押两“情”字、两“明”字,合作一首者误矣。
【注】
古树噪寒鸦,满庭枫叶芦花。昼灯当午隔轻纱,画阁珠帘影斜。 门外往来祈赛客,翩翩帆落天涯。回首隔江烟火;渡头三两人家。
【注】赛:报答。《史记·封禅书》:“冬赛祷词”。唐司马贞索引:“赛,谓报神福也。”
蝴蝶儿,晚春时。阿娇初着淡黄衣,倚窗学画伊。还似花间见,双双对对飞。无端和泪拭燕脂,惹教双翅垂。
【汤】妩媚。
【注】燕脂,即胭脂,又作燕支。燕,本作“臙”(即胭字)。五代马缟《中华古今注·燕脂》载:“盖起自纣,以红蓝花汁凝作燕脂。以燕国所生,故曰燕脂。涂之作桃花粧。”南朝梁国萧统《美人晨妆》诗:“散黛随眉广,燕脂逐脸生。”匈奴也有歌“失我燕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”。
【评】歌坛天后王菲也曾经妆过蝴蝶眉。而双翅垂的形状,可以联想到三国时的针神薛夜来的故事。原名薛灵芸,曹丕的爱妃。张泌《妆楼记》载:“夜来初入魏宫,一夕,文帝在灯下咏,以水晶七尺屏风障之。夜来至,不觉面触屏上,伤处如晓霞将散,自是宫人俱用胭脂仿画,名晓霞妆。”正巧这首词又是张泌作的。呵呵~
【附】大家都知道的蛾眉,按理说和蝴蝶更接近。我不写的原因是看史书描写有些茫然。《诗经·卫风·硕人》就提到了“螓首蛾眉”,屈原也常写蛾眉;但五代马缟《中华古今注》却说三国时才“曹魏宫人好画长眉,令作蛾眉、惊鹄髻”。而具体的样子,则说“其形广短,色淡微”。实在不知道“广短”的眉如何能“长”?考虑到蝴蝶的翅膀相当的大,所以估计应该是靠晕开来的,更接近妆而不是眉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