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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境

本以为这篇《说词》应该到“修定”就为止了,然而近来封神演义看多了,触类旁通,有了些新想法,也记下来,算是增补。

骚人的创作,不管是自叙、还是寄人,又或用来广而告之,无不是在打造一个幻境。当然,作为一个临川人,我也希望叫它“梦境”。

幻境是什么?baidu告诉我们两个定义:

虚幻神异的境况;

仅仅在幻想中或梦境中出现的理想地方。

由此可知诗词的幻境。它不在乎绝对的真实,常见的办法就是沧桑对照,比如“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”二联,不管作者还是读者,都绝对不会去追究古人有没有卫星或者时光穿梭机的问题。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,对仗这种形式之所以成为格律诗的主流,就是因为对仗可以造成对立的意象,形象更加丰富。

最狠的办法,比如刘过这首《沁园春》:

斗酒彘肩,风雨渡江,岂不快哉。被香山居士,约林和靖,与东坡老,驾勒吾回。坡谓西湖,正如西子,浓抹淡妆临镜台。二公者,皆掉头不顾,只管衔杯。

白云天竺飞来。图画里、峥嵘楼观开。爱东西双涧,纵横水绕,两峰南北,高下云堆。逋曰不然,暗香浮动,争似孤山先探梅。须晴去,访稼轩未晚,且此俳徊。

这便是真正的摆明了的幻境了。

幻境的定义中有一个词不可忽略,那就是“理想”。所以这个诗词就如同封神中的阵法,一旦摆了出来,就要有能力吸引人。人的范围随作者心意而定。读者若能从幻境中体会得真意,便如同破阵一般。而这破阵的方法,却是多种多样,所以读者所得,也不必要求就是作者所想。

幻境有大有小,小如芥子空间,大如世界,全凭功力。

然而任一个后天的修炼者,所造出的幻境都是有机可循的。

如同现代化学把所有的物质都分解成了质子+中子+电子,任一首诗词,最终都是由一个一个字组合起来的。汉字中,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特定的意象,所以再怎么组合,都是现实中熟悉的。每读一句诗,甚至一个字,读者就好比在混沌中看到了一物件,然后两件、三件,……最后大成。

要让一个幻境成为自己的幻境,就要赋给这个幻境中的东西以灵性。马致远“枯藤老树昏鸦”一句,藤树鸦岂不是平常事物?枯老昏一出,立成千古名句。

灵性这东西最难把握,只如盘古开天后,万类不论大小,都是初现,通通算是先天;而后女娲造人,先用息壤捏,虽是仿造自身,也是一大创举,故而成圣(而这个创举还不一定立刻得到认同,非得巫妖大战后人族才能大兴);之后只用草绳在泥水中抽打成人,万面一律,全无趣味,圣人也懒得管了。

所以诗词流传千古难,因为这个字义总是固定的。也所以那些拆字的联迷小把戏那么风靡。也所以科学家们认为纯调子的音乐才是代表人类文明的根本。

大家评论别人的诗词,常这么说:“于我心有戚戚焉”。这便如小说中的心劫,一景一物一人一语,都是从历劫人自己心中来,所以也就最能迷惑人。诗词中用典,便常是为这个效果——典故总是比其他更广为流传的,更容易被人熟知的,也就更容易迷人眼的。然而这些对于创作者,还是应该追求一力降十会的好。